摘  要

随着世界范围内全球性问题出现，“设计”作为人类的第三种智慧系统，早已突破了传统“造物”范畴，开始对整个人类社会所涉及的复杂系统负责。本文从用户、企业、设计师等不同视角出发，结合大量案例，对设计本质特征“约束解决思想拟像差异”“简化人类与外界互动”“帮助文化建立个性”“完成某种自我定义，通过认知、溯因、同位思维以及非语言建模实现同理心和共鸣”“道德伦理与生态回归向善”进行分论阐释，探索出新时代发展语境下设计角色的未来转型路径，呼吁设计师应努力创造变革、改变世界。

关键词：设计本质；设计约束；同理心设计；情感化设计；设计向善

设计的本质是什么：沟通/迭代/同理心？功能属性与形式和流程保持平衡的二元性？设计的本质有无限的定义，原研哉在《设计中的设计》一书中指出：“设计的本质在于发现一个很多人都遇到的问题然后试着去解决的过程。”其实，设计本质因视角不同而产生千差万别却又高度统一的定义，对于用户而言，设计的本质就是沟通和塑造关系，设计的角色在不断变化，必须不断更新其存在方式；对于企业而言，设计的本质就是创造价值（材料决定价值、色彩决定价值、工艺决定价值和造型决定价值等），因为“好的设计就是好的生意”（Thomas J. Watson Jr.）； 对于设计师而言，设计的本质是创造永恒之美：使用自然或合成元素并结合传统和当代思维，呈现出独特美感和实用性，设计师充分利用素材特性和设计风格之间的紧密连接创造出永恒之美。

近年来，中国设计事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但是，来自中国的设计理论、设计思想的探索成果，却鲜有被国际设计学界认可。受商品经济影响，“以人为本”的设计原则被很多中国企业歪曲，导致很多中国设计存在过度追求商业溢价和奢华消费文化，正是因为“发展太快”，出现了过分强调“形式大于功能”“设计服务时尚”的现象，设计学科与技术、材料、工程等科学渐行渐远，也给设计贴上了空洞、形式和艺术化的标签^〔1〕。因此，作为中国设计师，我们要不断对设计的本质进行再思考，才能避免因“本性迷失”将自然和社会带入危险境地。

  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课题“信息时代智能化设计创新方法论研究”（项目编号：22ZD17）和北京社科基金重点课题“北京传统优秀艺术资源发掘与保护研究”（项目编号：21YTA006）阶段性研究成果。

  郝凝辉，中央美术学院 教授、博士生导师

图1 不同学者对设计本质的定义（图片来源：作者绘制）

一、设计的本质是约束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的形式三原则是“秩序、匀称和明确”；古罗马建筑理论家维特鲁威早在公元前 1 世纪就提出了建筑设计三原则：美观 (Venustas)、坚固 ( Firmitas）和效用（Utilitas），这三个原则几乎可以指导任何设计。除了美学之外，设计师还必须考虑一系列标准，包括功能性、和谐性、人体工程学、生活方式、情感、联想和自我表达等等，驾驭设计的复杂性需要靠设计师的自我“约束”力。设计的本质不是追求时尚，而是追求实用性、耐用性和可行性，但是，一旦我们将功能方面和商业角度的约束从设计中剔除，设计就失去了可行性维度；好的设计是任何元素都不能再添加、任何元素都不能再减少的“约束”状态，一个多世纪以来，这一原则塑造并指导了工业设计领域，它将理性工业生产的理想与美好而简单生活方式的梦想结合起来。设计师们试图约束自己回归设计本质的方式各不相同：专注于功能、追求轻盈和透明或对密度和紧凑性的追求。好的设计处于“少即是多”（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和“少而精”（Dieter Rams）之间。

“约束”在设计流程中体现为“思想”与“拟像”之间的差异和解决竞争目标之间的紧张关系，是将无形创意转化为有形产品的过程。设计师的思想是充满理想色彩的，设计师最希望的是不被左右和干扰，然而最后作品往往变成一种“拟像”过程，当后现代设计范式被技术主义时代所影响时，设计功能将转向搜索异象，因此，设计本质上是一种修辞的外在现象，设计师在寻找方法使“拟像”越来越接近“思想”，^〔2〕设计任何事物都涉及满足约束、做出选择、控制成本和接受妥协的过程。无论是硬性约束还是柔性约束，设计师都必须始终在约束条件下做出选择，“约束”通常是设计问题定义特征的主要部分并最终被“溶解”并吸收到解决方案中。

比如，作为设计的其中一种概念框架，元设计旨在定义和创建可以发生新形式的协作设计的社会和技术基础设施。它基于这样一个基本假设：在开发系统时，未来的使用和问题无法在设计时完全预料到。^〔3〕因此，元设计鼓励其他人在社会技术系统中发挥创造力，其设计初期避免做出重大决策与设计工件单元“宽松配合”等设计约束原则的欠设计（underdesign）目标对于用户作为设计师进行“参与式设计”保留了一定冗余空间。^{〔4〕〔5〕}而美国宪法可以被认为是欠设计领域******的成功案例之一，它写于200多年前，只经过了少量修改，但在一个急剧变化的世界中，仍然是美国的基础。^〔6〕

二、设计的本质是简化人类与外界的互动

唐纳德·诺曼提到：“复杂是世界的一部分，好设计是驯服了复杂，而不是让复杂变得简单”，因此，设计的本质是帮助用户理解复杂性因素并将其简化和人性化，进而简化人类与外界的互动。设计本身作为一种活动或者一种企图，它是对于混沌的一种回应，对于秩序的要求是一切思维活动的开始，而设计活动就是在建立一种真实或想象的秩序^〔7〕。当我们设计一件产品时，无论是在美学还是实用层面，应不断问自己是否每个细节对整体而言是实用的。弗里德里克·肖邦说：“简单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当一个人弹奏了大量再大量的音符以后，只有简单才会将这所有的魅力融合在一起，使其成为艺术至高无上的最终回报”，纵观历史，柏拉图、达芬奇、爱因斯坦和许多受人尊敬的思想家都崇尚简单而本质的品质。好的设计师具备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去除冗余信息、只保留必需元素，设计过程是一种“克制”自己的过程，也是“视觉清洁”过程，即做减法和创造永恒之美的过程，做减法设计会更明确地呈现作品设计本质，例如功能和情绪。同时，减法设计也是减少生产成本、减少浪费、让用户易用的过程。因此，好的设计师既能增加价值又能减少元素，好的设计则能通过明确产品或服务目的及信息的能力，抓住增加价值的机会。精简不仅仅是一种趋势，更是通往“终极设计”的阶梯，因为简单是复杂的终极形式。

图2 平板电脑的UI设计让很多婴儿在没有接触过的情况下可以操作使用（左图来源： poconorecord.com 右图来源：time.com）

三、设计的本质是帮助每一种文化建立个性

现代设计是工业革命后工业化、标准化和批量化大生产的结果^〔8〕，历史上，每次人类在实现自身发展的过程中，都离不开技术的支撑。但技术在帮助人类进化的过程中，却同样导致了“技术过载”和人类天性的退化。技术革新，更是经常伴随着对于人性的抑制，过多的依赖于技术，经常会出现人类活动机器化、生活方式程式化，在过多干扰之下，常常会出现人类价值信仰功利化，诱使人与自然对立化。技术主义更多的偏向于程式，其过度理性，往往会导致人文精神缺少。因此，设计师可以通过设计来消除“技术过载”。英国Technology Will Save Us公司开发的一款儿童编程硬件套转，旨在让儿童摆脱对手机、电脑的依赖，通过从触摸屏到物理按键+LED点阵屏的习惯迁移，逐渐让儿童走出赛博世界转而探索物理世界的奥秘（图3）。

图3 儿童编程硬件套装 （图片来源：英国Technology Will Save Us公司）

设计的本质是一种融合过去和未来的方式并帮助每一种文化建立个性，因此，设计的本质也是从古代到现代的设计历史连续性表达。正如埃佐·曼奇尼《设计，在人人设计的时代》中描述“设计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实践，它关注为了实现期望的功能和意义，关注事物应有的状态……关注从重塑人们的日常生活到复制观念”^〔9〕。

对于设计师而言，设计的本质是完成某种自我定义，通过认知、溯因、同位思维以及非语言建模实现同理心和共鸣。不同的国家地区，对于设计的本质有不同的理解，意大利设计师认为设计的本质是专业知识和专业工艺；日本设计师认为设计的本质是精致而用心的美学。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在其1933年的散文集《阴翳礼赞》中写道“没有影子就没有美，我们并不讨厌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但我们确实更喜欢一种沉思的光泽，而不是一种浅薄的光彩，一种昏暗的光，无论是在石头上还是在人工制品上都预示着一种古老的光泽。”在一次性、廉价材料充斥周围的时代，日本设计的精简、细微、和谐和忠实工艺传达了产品设计中不可或缺的情感价值观。讨论设计的本质,不啻于讨论设计师的身份认知，在互联网时代,去中心化的特性让我们不再需要标准去判断事物的价值,主张自我表达,倡导多元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例如，建筑师巴克敏斯特·富勒设计的“会飞的房子”、“超轻大厦”都是完成设计师的某种自我定义。^〔10〕

图4 巴克敏斯特·富勒设计的“会飞的房子”和概念车

产品的材质、工艺、表面处理在感知中起着重要作用，从人类学角度来看，设计的本质是一种情感语言、是幸福文化的基础，也是一种平衡感和实用性的语言，我们的感官以强度和敏感性来决定产品是否与用户建立联系以及是否存在精心设计的共鸣。日本设计工作室Open Meals通过其餐厅概念“寿司奇点”（Sushi Singularity）探索食品行业的超个性化。“寿司奇点”将根据客人个人健康身份(health identification，HID)并通过其DNA、尿液和肠道测试获得的数据提供个性化食品，从而满足他们各自的营养需求。”^〔11〕

图5：Sushi Singularity（图片来源：www.dezeen.com）

四、让设计回归本质：向善

剑桥分析公司在未经Facebook用户同意的情况下获取多达8700万份Facebook个人用户资料，剑桥分析公司获得这些数据后对此展开分析并根据分析的结果为2016年特朗普选举活动提供帮助，设计在这个过程中是否起到了“助纣为虐”的作用？绝大部分设计师认为“让设计回归本质”意味着让设计变得极简、回归纯粹，但是站在设计伦理角度，让设计回归更高层的本质意味着“向善”，设计具有引导人们朝着符合道德伦理方向发展的作用和力量，设计也是解决伦理困境的线索。设计师应该评估行动或状态变化带来的后果，并提前预演，通过创建向善设计工具，提出具有前瞻性的解决方案或捕捉潜在的创新机遇，帮助个人通过自我反省审视自己，帮助团队通过协作和组织层面的促进来鼓励道德一致性。向善的回归也反映出设计师对自己的自我“约束”。

除了道德伦理层面，设计回归向善的本质也包含生态设计涵义，设计应助力地球作为生物物理系统的运作方式重新校准人类在世界上的行为，然而，同时为人类和星球做设计非常有难度，有时能够给人类带来益处的设计对地球却非常不利，反之亦然。当我们设计某种能够使产品流通的服务时（无论是实物产品还是能源类型），往往同时可以满足人的需求又造福我们的星球，例如，采用取代购买汽车的拼车服务，制造企业将有动力生产寿命更长、更具可持续性的汽车，对于用户而言这种方式也更有效率和可负担性。因此，为了回归设计本质，我们应确保在设计过程中反复问自己正确的问题，比如：这是否合乎道德？这会让地球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我们是否正在做正确的事？FI（Fungal Integrated）是设计师海伦娜·埃尔斯顿(Helena Elston)正在进行的一个项目，该项目使用当地废弃的纺织品、咖啡袋和真菌的营养丝再造服装，她利用菌丝体自然生长过程为这些服装的织物贴花，整个过程持续约六周，一旦衣服从工作室环境取出，它们会停止生长，这时用户可以穿戴，当穿戴完毕，这些物品会被自然降解。^〔12〕

图6：海伦娜·埃尔斯顿设计的菌丝体服装（图片来源：www.dezeen.com）

总结

现实世界中的任何设计都始终是在约束范围内完成，设计的本质是二元平衡“思想”与“拟像”之间的差异，也是回归真实世界的“智慧策略”与“修补术”。设计不是试图想象未来，而是通过设计探索所有具有争议价值的可能性，并为特定的对象定义一个共同和理想的未来^〔13〕。技术生命主义时代的人们不再需要对现实模拟，而是需要寻找通往真实现实的出口，即寻找真实的生活、物质性、深刻的感受，这个时代的设计将解决从超现实到现实的回归问题，即存在的回归。从多视角看，无论对设计本质的定义有多少区别，作为用户和设计师都在呼吁设计要回归向善的本质，向善的回归也反映出设计师对自己的自我“约束”。设计师不能单独去改变世界，但设计师可以为创造变革做出贡献，我们相信设计师比大多数人更有能力改变世界。

〔1〕柳冠中.设计是人类未来不被毁灭的“第三种智慧”[J].设计,2013(12):126-131.

〔2〕Pankratova A.V. The dual essence of design: simulation and myth-creation[J]. Modern Research of Social Problems, No. 12(56), 2015. DOI:10.12731/2218-7405-2015-12-11 

〔3〕Fischer G, Giaccardi E. Meta-design: A framework for the future of end-user development[M]//End user development. Springer, Dordrecht, 2006: 427-457.

〔4〕Brand S. How buildings learn: What happens after they're built[M]. Penguin, 1995.

〔5〕Habraken N J . Supports: an alternative to mass housing[M]. Praeger Publishers, 1972.

〔6〕Simon H A . The sciences of the artificial (3rd ed.)[M]. MIT Press, 1996.

〔7〕代福平.设计修辞的三种模式——中西日设计修辞模式比较[J].工业工程设计,2022,4(04):9-18.

〔8〕胡俊红.艺术与技术之争？——设计学学科归属争议的本质缘由[J].工业工程设计,2022,4(01):14-18

〔9〕唐啸. 参与式设计视角下的社会创新研究[D].湖南：湖南大学,2017.

〔10〕陈雅男.设计的本质[J].现代装饰,2020,(06):1.

〔11〕Rima Sabina Aouf. Ten experimental designs that tackle the food challenges of the Anthropocene era.[DB/OL].[2022-10-12].https://www.dezeen.com/2022/10/12/ten-designs-food-challenges-anthropocene-era/

〔12〕Jane Englefield. Helena Elston designs decomposable garments from mycelium and recycled materials.[DB/OL].[2022-12-6].https://www.dezeen.com/2022/12/06/helena-elston-decomposable-garments-mycelium/

〔13〕MeaningArt.什么是思辨设计？[DB/OL].[2020-10-10].https://zhuanlan.zhihu.com/p/264349767?utm_id=0.